培育影院自己的氣質,吸引更多同道中人因為信賴電影院的選擇而激發更多電影消費。圖為美琪大戲院因本屆上影節放映的佳作、推出的特色紀念品等,與影迷雙向奔赴。(上影節組委會供圖)
短視頻是院線電影的對手還是夥伴?海外電影來國內發行是助力還是挑戰?大片優先的放映策略對影院個體真的能達成“抓大放小”的預期效果嗎?
一年一度的金爵論壇總是業界真心話的大碰撞。昨天,“電影發行新生態”論壇上,導演、學者、發行公司合夥人、影院策劃總監等,一部電影與觀眾相見過程中需要打交道的各路代表齊聚。關於分線發行、分眾發行、分區發行,觀念交鋒與高度共識兼而有之,似乎高效能發行仍是個漫長的求解過程。
但隨著“保護耕地”“拔河”“鍋氣”“獲客成本”等對電影而言的“新概念”層出不窮,也許答案正在浮出水面。當今天的電影需要面對一個人人跨界、萬物互融的網絡時代,為好電影找到觀眾、讓對的電影找到對的人,精細化、個性化消費已是電影發行的必要課題。
“耕地保衛戰”:8.6萬塊大銀幕期待更高效産出
2023年,全國營業性影院1.4萬家,銀幕數逾8.6萬塊。全球第一的大銀幕數量,滿足了全國影迷無論地域都有條件同步觀影、詩意棲居。然後呢?
導演賈樟柯率先開麥:“去年,中國內地上映506部影片;中國香港地區63家影院、306塊銀幕,上映了267部影片。日本去年有3600塊銀幕,上映1232部影片。”身為創作者,他看到了一對矛盾體——不飽和的供給與空轉的銀幕。他把大銀幕比作“耕地”,認為當下的“每畝産出”是不足的。
中國藝術研究院教授支菲娜帶來更多維的數據。對比2003年,內地市場在2023年的故事片産量、銀幕數、票房、觀影人次分別增長2.3倍、43.88倍、54.47倍、36.11倍,“行業打下了非常好的基礎”。尤其全球票房佔比喜人,由2003年0.6%暴漲到2023年22.87%。但近些年,影院“被浪費的空間”問題日漸明顯。2023年,內地影院的平均上座率僅9.5%,不到2015年一半。今年上半年,單日票房不滿3000萬元的天數已有26天,而2021年全年才27天。
不同視角的切入點興許不同,但結論一致。“大規模集中消費的時代行將結束。”支菲娜説,中國電影業新一輪的守正創新,提高供給、淘汰冗余産能、下調部分票價、改變分賬比例,都是可商榷的挖潛空間。
賈樟柯把目光投向引進片的增量。從平遙國際影展到上海國際電影節,他每年樂見許多優秀海外作品來參展、參賽,卻也常惋惜豐富多元的影片無緣擁抱更廣泛的中國觀眾。“來影展的三四百部影片其實已進入到我們片商、發行公司的視野,在電影節三四場放映後,能否有一部分合適的進入公映序列?”在他看來,近年來國産片佔據市場絕對優勢,固然是我們的驕傲,但也有隱憂,“如果國際影片放映佔有量越來越少,我們在整個國際電影版圖中的地位是什麼?”
“試想,假如8.6萬塊銀幕每年能接納超千部影片上映,其中半數來自國際佳作,中國文化市場的影響力就在此體現了。”賈樟柯的心聲獲得不少掌聲,“因為我們是面向全球的、擁抱不同類型優質內容的巨大市場,對國際社會的向心力、吸引力會進一步提升,所涉及的産品、人才等各種優質資源也會向這樣的大市場傾斜。”
“注意力爭奪戰”:大文娛産業挖掘更多共贏可能
2023年視聽內容領域的初步統計數據讓電影人看了難免心頭一顫:這一年,短視頻得到了10.67億網友平均每人每天151分鐘的青睞,長視頻從10.53億用戶手裏搶到了113分鐘的關注,而院線觀影的人均每日時長僅0.3分鐘。
大象點映的創始人吳飛躍“補刀”,可能連“摜蛋”都在參與這場“注意力爭奪戰”。作為一支專注藝術片、紀錄片發行的團隊,大象內部正在經歷理念的更新,“過去我們常把製作、發行、行銷、放映的流程比作4×100米接力,大家完成自己的一棒然後交給下一位。現在看來,更合適的比喻是‘拔河’,制、宣、發、放在一起,對面是觀眾。”拔河繩的另一端,有時是千軍萬馬,比如商業片來臨時;有時是一部藝術片、紀錄片,受眾可能只有幾萬人甚至幾千人。但無論人數多寡,將觀眾“拔”到電影的這一邊至關重要。勿以人少而不為,“電影的目標應該是爭取每一位可能的觀眾”。
類似的相容思路,在竹內亮的身上更突出。如今定居南京的他給自己貼了“做短視頻的”和“拍電影的”跨界標簽。斜杠青年遍地走的當下,他覺得兩重身份並不互斥,相反,兩種類型産品是可以互補的。“短視頻賺錢快。”一方面,短平快的製作收入能反哺製作週期、收益週期漫長的電影創作。另一方面也許更重要。《再會長江》公映時,他擷取了新作中不少片段放在視頻號上,“短視頻能幫電影引流,哪怕其中60%到70%的內容已被網友看過,還是會有觀眾想去電影院看看”。
事實上,隨著越來越多影視公司多領域出擊,“不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如今的大文娛産業應當擁有更開闊的格局。支菲娜在用“閒暇競爭力”形容電影遇到的時間危機時,還拋出了行業“黑天鵝”因素。數據造假、刷量控評、網絡黑水、飯圈亂象等時常殺得電影市場措手不及,學者真誠呼籲:“別讓‘防火防盜防友商’一語成讖,中國電影需要群力,一同把蛋糕做大。”
“差異化服務戰”:培育影院自己的“買手”氣質
相比行業權威、知名學者,祁海可能是許多電影人頭一回聽説的名字。不同於國內頭部的萬達院線或設施優質的百麗宮廠牌,他供職的廣州青宮電影城似乎難稱“一流”。可就是這家位於廣州“上下九”周邊影院林立、空間受限裝不了IMAX大銀幕、自身又不帶停車場的電影院,屢屢以小博大,在看起來渾身“槽點”的條件下創造行銷奇跡。
作為廣州青宮電影城策劃總監,祁海分享的案例幾乎都是全國票房排行榜的無名小卒。但打破思維,他們用“感恩教育”和多輪次發行來做兒童片,讓《海洋朋友》票房在該影院打敗了同期《大白鯊》;打出老鄉牌,“鄧世昌就是廣州人的驕傲”“廣州人不僅會賺錢,更有民族氣節”,這樣的宣發令不少“老廣”與電影惺惺相惜。祁海説,做超級大片,他們可能沒優勢,“但做中小成本電影,這是獨家生意,不會同質化”。
做出“獨家”性,從這個意義上説,名不見經傳的廣州青宮已有了分眾發行的影子。很多時候,全國區域單片票房的“銷冠”圖能證明,內地市場完全具備了分眾發行、分區域發行、分線發行的基礎。華夏電影發行有限責任公司發行部經理周勇提出,做強頭部公司、頭部檔期、頭部影片來引領市場發展,這是不可或缺的,“但一些中小成本影片形成的塔基部分,同樣需要夯實”。當頭部公司牢牢掌握頭部資源,何妨鼓勵中小體量的發行公司找到精細化的匹配影片。
在“中央廚房”提供標準品控的大餐同時,精準識別用戶、以提供差異化服務供給,已在全球範圍內得到認同。法國人聶博睿是Heylight國際電影發行公司合夥人。在45%本土電影、35%美國電影、17%歐洲電影、3%其他國家影片組成的法國市場,洞察觀眾需求是必要的。“法國有很多藝術電影,藝術電影的觀眾都是成熟影迷,他們看原聲,而且不吃爆米花。商業大片的核心受眾以40歲以下觀眾為主,他們非常IP導向,能接受配音,且經常喜歡吃爆米花。”
竹內亮有同感。帶著《再會長江》做日本路演時,他發現不少電影院都有自己的特點,從裝修風格到放映內容,不一而足。“有專門放紀錄片的影院,有專門留給亞洲電影的影院,每家影院都有自己的粉絲。”他説,好多觀眾來看之前並不了解《再會長江》,但他們是“影院的粉絲”,只是出於信任這家電影院的品味,就會“閉眼”買票。
這樣的差異化分眾思路,類似“買手店”的消費思維。支菲娜説:“差異化服務最終要落實到對‘人’的關注、對‘人’的需求的滿足。大家吃膩了‘預製菜’,電影觀眾也很希望在不同影院感受到‘鍋氣’。”吳飛躍則提出一種暢想,“影院在提供商業片週末時,週一能否建立紀錄片日,週二看藝術電影,週三是國別放映日,週四留給經典作品”,培育影院自己的氣質,從而在約定的時間、地點,讓觀眾收穫“對胃口”的電影。
電影,在吸引消費行為前,首先是內容。她終究需要同道中人。( 記者 王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