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日的午間，突然獲悉海峽對岸的“鄉愁詩人”駕鶴西歸，不禁愕然！   

　　人生有大限，誰都無以倖免，但這一天來得毫無徵兆，心中的痛，因而多了一層。    或許由於余光中祖籍永春，算是泉州的鄉賢，因多次與余光中先生接觸，所以印象彌深。  

　　余老享壽九十歲，寫詩七十載。他一生發表過無數詩作，卻以一首短短的《鄉愁》，享譽海內外華語詩壇；他始終將中國漢語的精緻、經典與現代詩歌表現手法融合出新 ，成為當代華文詩人的傑出代表。  

　　這麼一個德高望重的詩人，在我眼中，卻是位敦厚的儒者，浪漫情懷與學人氣質、長者風範，融于一身。     

　　過去五年，我三度與先生接觸，或採訪，或隨其返鄉，耳濡目染他的言語行止，印象至深。 

　　第一次是五年前的那個冬至，余先生專程從台灣跨海返祖籍地永春桃城洋上村鼎新堂祭祖。時光似乎回到五年前，也是風輕，也是冬陽微暖。鼎新堂背後的一排荔枝樹，仍如夏天那麼鬱鬱蒼蒼。族人説，余老六歲時，也就是大約1933年，曾在這裡生活了半年。後來，由於日寇入侵，河山板蕩，風華少年，時而輾轉南京，時而遷居陪都重慶，時而流離江南、浪跡閩南，最後遠徙而到香江、寶島。直到半個多世紀後，2003年才第一次回到祖居地。五年前這一次，是余老第三次回鼎新堂祭祖，不久他寫下那篇關於五棵荔枝的詩，字間流露對故園、童年的孺子情懷。    

　　《鄉愁》是余光中1971年創作的一首抒情短詩。40年後，他的故鄉——鄉愁故里永春縣，以此意境為緣起，請舞劇音樂大師劉廷禹、現代舞蹈代表萬素等編導了大型交響詩劇《鄉愁》。在泉州藝校的彙報演出之夜，我應邀前往觀賞，並有幸現場採訪了余老。針對有的人對他的《鄉愁》解讀為苦大仇深的情緒，他平和地解釋説：“其實不是這樣！這首詩表達的是淡淡的憂愁，淡淡的感傷，有對親人，也有對家國的情懷，中國人的鄉愁，是切入肌膚骨髓裏的，往深處説，是一種流淌在血液裏的文化情結......”   

　　最後一次，是先生的文學館開館之日。我深深記得，那是2015年11月8日，余光中文學館歷經一年多建設和布館，終於落成開館。我一早到永春，開館前，先隨余老觀看了世界白鶴拳大賽。雖也是冬天，但那一日，陽光燦爛，氣溫二十多攝氏度，演出時，不少嘉賓不耐日曬，躲到樹下或涼傘下，但余老與夫人，從頭到尾，十分認真看完了比賽演出，並不時讓出位置給攝影記者拍照。臨近中午十一時，他才在領導陪同下赴自己的文學館，出席開館慶典。慶典儀式後，余老興致勃勃與客人一起參觀欣賞文學館，還在樓上先生本人的蠟像前，和不少客人合影，那情景，就像一個回到老家的小孩，遇到誰都新鮮，看到啥都親切，深深感染了每一位來賓、每一位讀者。  

　　在永春故里，余老談的最多的是對中國文化的感情。他説，之所以走上詩歌人生，心裏深處的原因，是受到漢語母語的影響，“方塊字的漢語母語，于我是契入內心深處的，成為自己的基因而永恒存在的，這是在很小時讀《古文觀止》等傳統經典時就植入的，後來雖然受到西方現代派的影響，但中國母語的經典、凝練和每個字、詞的獨特韻味，中國文化根深蒂固的美好情懷，卻是我詩歌中永遠的元素，就像自己身上流的血液一般。” 

　　兩年前那天，余老身體還很硬朗，聲音也頗洪亮，隨其身邊，總覺得這是一個耳聰目明、精神樂觀、甚好親近的師長。  

　　但世事難違，那個那麼親切、用那麼多美好詩篇，陪我少年時光的人，説走就走了！  

　　斯人已逝，但他的音容、他的平淡、他的漢語情結，仍令人為之動容。   

　　斯人已逝，唯留下一抹永遠的鄉愁！   

　　這鄉愁，亙古常新，不僅是詩人對故土河山，對故園鼎新堂的鄉愁，也是我們對他的綿綿追思！（文 劉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