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至味是團圓——武漢庚子元宵節全紀錄

　　“汪玉霞的餅子——劫數（絕酥）啦！” 開了100多年的吉慶街老字號“汪玉霞”，沒開張，不見了往年元宵節長長排起的買餅隊伍，聽不到回蕩街頭透著十足武漢味兒的吆喝。

　　買份兒“汪玉霞”餅、來碗兒“蔡林記”熱幹面、點盤兒“老通城”豆皮……吉慶街，承載著武漢人元宵節濃烈的、香氣四溢的記憶。今年元宵節，卻真的只能回憶了。

　　元宵節，團圓節。對正與新冠肺炎疫情鏖戰的武漢人來説，庚子年元宵節似乎成了一道記憶的閘門，一頭兒連著五光十色、熱熱鬧鬧的過往，一頭兒牽起咬緊牙關、抗爭疫魔的當下。

　　對武漢，對湖北，對中國，今年的元宵節，會讓無數人終生難忘。但，人間至味是團圓。

2月8日，武漢一高層建築的景觀燈打出“武漢加油”的字樣。新華社記者 程敏 攝

　　家：同在一城，兩處牽掛

　　48歲的郭磊，今天無法與家人一起歡度元宵了。嚴峻疫情形勢下，武漢升級防控措施，正在舉全市之力，入戶排查新冠病毒感染或疑似感染人員，“不落一戶、不漏一人”。

　　往年元宵夜，吉慶街上擠滿了人。負責社區工作的郭磊，轄區就包括吉慶街，整個春節期間的重要任務就是走街串巷，維持秩序。從大年三十到現在，他一直睡在辦公室裏，最勞心費力的事情就是全面摸排街道1.1萬多戶居民2萬餘人健康狀況，確認疑似的送隔離點，已經確診的趕緊聯繫對口醫院……各項清單“都要一樣樣交賬”。

　　中等身材、國字臉，説一口武漢方言，郭磊鬍子好幾天沒刮，頭髮亂糟糟，沒時間理也找不到地方理，吃飯更像打仗，三兩口扒拉完就得繼續幹活。

2月7日，中華路街道西城壕社區黨委書記翁文靜（右二）與志願者柳瑩（左一）、張琦（左二）上街進行防疫宣講。 新華社記者 肖藝九 攝

　　緊張，讓郭磊無暇對元宵節的變化産生什麼感傷。

　　15公里外的洪山體育館方艙醫院，喇叭廣播著：“暫時的分離，是為了長久的團圓。”這是方艙醫院對入駐病人進行心理撫慰採取的措施。

　　14歲的初中生孫婉清，這個元宵夜也只能和媽媽過。“沒有不可逾越的冬天”——她在除夕給父親寫了一封拜年帖，帖中這句話已經在武漢廣為流傳。

　　孫婉清父親孫鵬是華中科技大學協和醫院急診科副主任。元旦後，他的“兩點一線”就是發熱門診和急診科。前兩天，孫鵬站在自家單元電梯口，算是“回”了一趟家。

2月8日，在武漢雷神山醫院，護士在觀看示範防護服的穿戴。新華社記者 肖藝九 攝

　　為防止交叉傳染，沒有擁抱，也來不及問候，孫鵬一邊忙著接各種工作電話，一邊把託人買的日用品和蔬菜放在家門口，退到電梯裏，看了一眼開門的婉清。

　　“流感突起，肺炎逼至，想父親安康？……日前流感橫行，您于院中應多加留意，謹防傳染。”大年初一，婉清把提前花了大半天時間，打過草稿的拜年帖，用鋼筆工工整整謄清，用微信拍照發給了爸爸。

　　孫鵬把這張拜年帖“曬”到網上，它的“真身”依舊放在婉清書桌上。她想，等父親能回家了，親手交給他。

　　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呼吸內科副主任肖漢倒是“回家”了。初二，他回到家鄉武漢，作為北京援鄂醫療隊隊員馳援家鄉，一直在武漢協和醫院忙著搶救病人。自己的家，一次沒回過。

　　離家20年，這個地道的武漢漢子每年春節都會回老家。同事眼中，回到“家”的這段時間，肖漢變了。以前是什麼都“hold得住”、喜怒不形於色，這次為自己沒能挽救一位老人的生命，流下了男兒淚。“我們都不敢問肖漢，家裏怎麼樣了？只眼睜睜看著他拼命地幹活，一天天變瘦……”同事王蕾説。

2月8日，武漢榴戀悠悠水果店利用元宵節之際搞起了促銷。這是一位顧客從店裏買完水果後離開。新華社記者 王毓國 攝

　　“這個元宵節不提倡聚會，遙祝每一戶人家都闔家平安，願這場疫病早日消除。”肖漢説，等到那一天，他再告訴媽媽自己回家了，再好好嘗一嘗她的手藝，再去兒時熟悉的街邊“過早”：熱幹面，糊米酒，面窩……

　　扯著嘶啞的嗓子，郭磊還是想告訴街坊們：“只要人在，家就在，團圓的日子就在。”

　　入夜，孫婉清做完物理作業後，下載了製作花燈的視頻。她想和媽媽一起做一盞花燈，等爸爸回來時，一起拎著出去逛逛。

　　“點亮一盞連心燈，心在一起，就是團圓。” 對著花燈，孫婉清許了個願，把燈鄭重挂在家裏一角。

　　正月十五，在武漢，無數人，同在一城，兩處牽掛。

2月4日，一名市民在武漢長江大橋附近騎車。新華社記者 熊琦 攝

　　人：身處“孤島”，並不孤單

　　截至2月7日24時，武漢確診感染新冠肺炎病例數為13603人，依然是全國確診病例數最多的城市。

　　一位網友説，我們之所以在意這些數字，不僅僅是因為關注災難本身，而是因為它意味著，有人生病這件事，發生了13603次。

　　今年，註定有許多人不是和家人，而是和陌生人一起過元宵。

　　江漢方艙醫院內，春節歸家探望父母，卻不幸“中招”的付先生靠在病榻邊，用被褥折成一個靠枕，捧起一本厚厚的《政治秩序的起源：從前人類時代到法國大革命》，從卷首開始閱讀，神情專注，旁若無人。

1月30日，一名市民背著女兒在漢口江灘上散步。新華社記者 熊琦 攝

　　付先生是一位留美博士後，現在在佛羅裏達州立大學教書，研究方向是高分辨冷凍電鏡。這個細節被網友放大，面對網友的關注，他更希望大家把焦點放在醫護人員身上。“他們每天忙進忙出十幾個小時，我很心疼。”

　　疫情，似乎讓武漢成了一座孤島。生活在這座城市的人，卻並不孤單。

　　2日開始，武漢大力推動對“四類人員”的集中收治和隔離——即對確診患者無條件集中收治，對疑似患者實行集中隔離治療，對發熱患者和密切接觸者實行集中隔離觀察。

2月8日，在武漢兒童醫院內科綜合病區病房，護士拿著玩具跟樂樂一起過節。新華社發

　　元宵節早上8點，網約車司機、志願者劉師傅就接到通知，有一位86歲老人從武漢一家醫院出院回家。老人年前住院，家中只有孫女一人，亟須出車。

　　疫區、醫院、老人……去還是不去？

　　“去！”來不及多想，劉師傅應道。他一路疾馳，直奔醫院。把老人送到家後，看到老人孫女年小體弱，無力攙扶奶奶，他蹲下身子，一把把阿婆背上了樓。“如果是我的母親生病，我也希望有人能伸出援手。”他説。

　　元宵夜，翁文靜的工作強度再次陡增。作為武昌區中華路街道西城壕社區黨委書記，她在元宵夜接了個緊急任務：運轉小區的發熱病人到隔離點。“街坊鄰居這麼多年，病人也是親人。”她説。

1月21日，在湖北武漢，日本老人島田孝治（右）和其店內的員工胡丹合影。新華社記者 馮國棟 攝

　　今天，建築工人劉鋮隔著手機螢幕，親了親剛出生的兒子。“我給孩子取名安安，平安的安。希望他一直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劉鋮所在的中建裝飾集團下屬深圳裝飾公司負責武漢火神山、雷神山的兩個新建醫院的內部裝修。臘月二十九起，總指揮劉鋮和同事們就轉戰于火神山、雷神山兩個工地。

　　2日，大年初九，雷神山醫院首個樣板房完成裝修。那天，兒子出生了。劉鋮説，這件事讓他更加明白撐起一個家的責任。

　　“希望兒子滿月時，我能把他抱在懷裏，我要狠狠地親他個夠！”他這麼表達自己的元宵節心願。

2月8日，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呼吸內科副主任肖漢（右）在武漢協和醫院與同事在一起。新華社發

　　苦難：堅守，不退

　　“疫情當前，身處各個行業的普通人，目前可以為祖國做些什麼？” 問答社區“知乎”上，這個帖子火了。這個問題得到5684個回答，其中一個高讚答案是：不退。

　　古人稱夜為“宵”，正月十五是一年中第一個月圓之夜。為這一天，中國詩人曾寫下無數美麗詩篇，時代不同、身份各異的無數中國人更是習慣在這一天闔家團圓。

　　“每年元宵節，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一碗黑芝麻甜餡的五芳齋疊式湯圓，這是許多土生土長的武漢人的習慣。”50多歲的龔學平在中山大道大智路口的五芳齋工作了近30年，遇到元宵節這天，他還是會搭把手，親自上陣包湯圓。

2月5日，在武漢江漢方艙醫院，付先生在床上看書。新華社記者 熊琦 攝

　　五芳齋的湯圓，全國馳名。尤其以一種疊式湯圓最讓顧客喜歡，考驗的是純手工手藝。今年正月初二後，五芳齋就關門停業了，終於可以歇歇的他，心裏卻空蕩蕩的。“好多老武漢今年過節可就缺了這一口啊！”

　　壓得人透不過氣的疫情，似乎蓋過了節日該有的溫暖。緊張和忙碌的身影，似乎蓋過了節日的團圓和閒暇，

　　今天，“中國好人”、武漢好人圈協會會長侯立新仍舊奔走在武漢大街小巷，開展義診、送醫送藥…… “為了控制疫情，武漢實行了交通管制，一些患者出行不便，尤其是老年人，我就多一些上門接診。”侯立新説。

　　今天，民警曾鴻山得到特別的節日“禮物”。醫生告訴他：“你的檢測結果為陰性，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孫婉清在家中使用手機和父親通話（1月29日攝）。 新華社記者 李賀 攝

　　曾鴻山是湖北省沙洋縣公安局副局長，春節前赴武漢執行任務不幸感染新冠病毒。大年三十確診後，他住進了隔離病房。身處病房，他有過迷茫，甚至絕望，但是，醫生、家人、戰友的鼓勵讓他很快振作起來。2月3日和7日，連續兩次核酸的檢驗結果最終都確認轉為陰性，身體其他指標也逐漸恢復正常，這是康復的標誌。

　　“我馬上就要重返崗位了，戰友們，等著我。”曾鴻山想用自己的經歷告訴人們，病毒可以被戰勝。

　　今天，陳爾真就在朋友圈曬出好消息：“共同努力下，第一批四位新冠肺炎患者康復出院！”作為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瑞金醫院副院長，陳爾真大年初二率上海市第二批援鄂醫療隊領隊來到武漢，已經忙碌了整整兩周。

1月27日，武漢市民在東湖綠道騎行。新華社記者 熊琦 攝

　　“願山河無恙，人間皆安！祝大家元宵節快樂！” 他的微信朋友圈配圖是武漢的地標黃鶴樓、長江大橋，還有醒目的“武漢加油”四個紅色大字。

　　截至5日20時，全國29個省（區、市）和軍隊的107支醫療隊、10596名醫療隊員來到湖北，協助開展醫療救治工作。湖北17個市州全部實現支援隊伍“全覆蓋”。武漢之外，採取16省市“一省包一市”的形式，為湖北提供充足的醫療力量支援。

　　龔學平還在念叨著他的五芳齋手工湯圓。餡料貨真價實，手搓時要講究手感，過十五六道工序，大小一致，厚薄均勻，下鍋不露餡，“是有溫度的湯圓。”

　　“跟包湯圓一樣。”他説，當前病毒雖然兇狠，但全國四面八方都伸出援手，大家齊心協力，就能迎來勝利，大家也就能趕快回家團圓。

2月5日，一名患者在武漢江漢方艙醫院對醫護人員表示感謝。新華社記者 熊琦 攝

　　庚子元宵，武漢，團圓，未圓。

　　無數人努力，無數人相信，團圓，將圓，團圓，會圓。

　　庚子元宵，乍暖還寒。武漢街道依舊一片寂靜，樹林中鳥兒在鳴叫。

　　立春方過，月色朦朧。武漢東湖櫻園，早櫻含苞躍上枝頭。（新華社記者錢彤 廖君 梁建強 喻珮 屈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