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藝村裏的老外： 個體面對心靈的創作

　　作品《孤獨》（龐樂 攝）

　　Boris Roce和他的《孤獨》（龐樂 攝）

　　這是一個老年男子。

　　頭部低垂，脊背彎曲直至蜷縮，半身的重量由低垂的雙臂支撐在膝蓋上，那雙手環抱，懷中卻空空如也。

　　老態龍鍾，保持著長久的不願舒展的形態，以及清晰的距離感。

　　從心理學角度看，這種姿勢反映了內心有強烈的挫敗感，伴有重度自閉傾向。

　　“那麼，它叫什麼呢？頹喪？”

　　“不，是孤獨。”64歲的克羅地亞陶藝師Boris Roce用沾滿陶泥的手摘掉他的黑框眼鏡，讓翻譯姑娘告訴我，“這件作品的名字叫做Alone（孤獨）”。

　　Boris Roce按了一下工作臺側面的小開關，一束光打下來。

　　民謠歌手陳粒的歌詞立刻浮現在我腦海裏：

　　“光落在你臉上

　　城市啊有點臟

　　路人行色匆忙

　　孤單 脆弱 不安

　　都是平常”

　　這就是“孤獨”

　　“坦率講，這不是一件能引起人愉悅情緒的作品。”

　　“是的，但它是我某一刻內心深處的真實表現。”

　　歐洲一位詩人説北半球傍晚蔭翳的森林令人憂慮。Boris Roce的“那一刻”出現在2000年冬季的克羅地亞，在那個森林覆蓋率高達39.2%的地中海國家。

　　那時Boris Roce從事陶藝創作已經15年。

　　創作功力止步不前，長久追求的個人風格並未形成，對於制陶技藝和創作風格“多元化”，他的認知還完全沒有達到能總結為“自己的觀點”的程度，與那些已經蜚聲國際的名家相比，自然也遠不算成功。這個藝術系畢業的學生一度認為自己不過是個“半路出家的業餘選手”。

　　巧的是多年後的2016年，Boris Roce接受邀請到中國參加“國際陶藝雜誌主編論壇”，這屆論壇的主題恰好是“15年後面對21世紀的陶藝多元化及陶瓷高等教育”。

　　“現在回頭看，那是一場中年危機。”Boris Roce説。

　　作品“孤獨”的創作初心也與此有關。

　　那個老年男子沉重地、靜默地蜷縮在那裏。等待著腳下的支架——如果換作一朵祥雲，那麼他還能被理解為一尊憂鬱的羅漢。然而Boris Roce為他準備的，是一座相比于塑像本身而言巨大的、不成比例的螺旋狀空間。

　　一個以類似羅丹的風格塑造出來的人物造像，最終坐落在一座充滿現代設計感的螺旋狀上升空間上，那個小小的老年男子顯得更孤獨了。

　　人物渺小，空間巨大。“他”回望自己的一生，乏善可陳，眼下幾乎要被腳底的漩渦吸進去，而那旋轉的空間似乎無所窮盡，不休不止。

　　作家劉慈欣在《三體》中描述一個人墜入人造黑洞時有這樣一組人物對話：

　　“所以，他有可能仍然活著？”

　　“是的，但這個墜入的過程永無止境。”

　　——這就是孤獨。

　　我的同伴幾乎是爭論道：“藝術難道不應該源於生活，高於生活，給人帶來希望嗎？”

　　Boris Roce想了想，説：現代陶藝也是藝術家個體面對心靈的藝術創造。

　　揚棄古典的審美趣味

　　“陶瓷形態的基本材料是土、水、火。人只有不斷把握水土糅合的可塑性，流變性，以及成形方法和燒結規律，才能促成陶藝形態的産生和演化，使陶瓷器物産生美的形式。”Boris Roce説，同時注重造型與裝飾的有機結合，通過敏銳的靈感，捕捉並揭示泥土的塑性美、柔韌美以及表現活力，這樣就出現了全新的陶藝形態。

　　從事陶藝第15年，Boris Roce學習到一種新的材料製作工藝，將一種特殊紙張糅合進陶土中，加以刀工雕刻，形成新的製作風格，此後他的設計理念也開始新一輪革新。他認為，與傳統陶藝不同，現代陶藝只是以陶泥作為物質載體，而藉以體現的卻是一種現代藝術精神。它主張自由創造、個性發揮、即使有些作品仍然保留著容器的形態，但早已不再是以實用為目的。而且突破原有的技術規範，揚棄了傳統陶瓷精緻、規整、對稱的古典審美趣味，向著隨意自由、更富想像力、更具人文精神的方向發展。

　　換言之，現代陶藝創造的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藝術化的“瓶罐”，即使是“瓶罐”、也是以“瓶罐即藝術”的觀念自由表達著陶藝家的生存經驗。因此，現代陶藝具有從古老的陶瓷母體中脫離而形成獨立的藝術特徵。

　　藝術發展到一定階段，都會形成完整的技巧。

　　雖然中國的英文名CHINA本身就是瓷器的意思，但陶瓷藝術早已走出國門。據了解，目前歐洲陶藝發展也非常快，從小學到大學都有陶藝課，而且有家庭陶藝作坊和陶藝工作室，許多休閒驢友場所也會陳設陶藝師的作品，陶藝正受到越來越多人的青睞。

　　交流賦予新的“生命”

　　談及此次來中國交流的意義，Boris Roce強調一個單詞：交流，“這本身就有意義”。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教授陳進海認為，世界陶瓷大致來自中東和中國兩大源流，並在東亞、西亞和北非、歐洲，形成三種風格迥異的流派。以中國為源的東亞、東南亞的陶瓷藝術，從中國陶瓷這一巨大主流中又分出各具特色的朝鮮陶瓷、日本陶瓷、越南陶瓷等幾大支流。以中東為源産生伊斯蘭陶器，並延伸到歐洲，形成另一種藝術風格。即使在中國與中東這兩個中世紀陶瓷藝術的發源地，陶瓷藝術也是在相互交流中不斷發展的。

　　“如果説，由於空間的限制，各國陶瓷藝術在歷史上的交流往往需要百年或更長的時間，那麼，信息時代的到來，將會加速交流的過程和頻率，並能縮短藝術風格的演化週期。空間上的距離，並未構成相互了解的障礙，反而加大了相互理解的期待。”Boris Roce説，中國陶瓷對世界的影響非常持久和深遠，而交流與融合無疑是促進陶瓷藝術在世界範圍創新發展的主要推動力，交流賦予藝術新的生命。

　　在中國的陶藝村裏，Boris Roce自己創作的最滿意的作品是一件高達2.34米的“犄角”。靈感來源一是克羅地亞當地民俗節日遊行中，人們會戴著一種裝扮有犄角的帽子上街；二是希望中西陶藝文化“互為犄角”——互相守望，交相輝映。

　　而他最開心的經歷，還是在西安回民街品嘗陜西美食和“shopping（購物）”。據了解，這克羅地亞老漢在坊上吃得滿鬍子甑糕的時候可一點兒都不“孤獨”。（記者 龐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