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一萬頁散落天涯的古樂譜將在網上揭開面紗,看《敦煌琵琶譜》不必再跑到法國去
中國古代音樂史基本上被認為是“啞巴音樂史”,一方面鮮有樂譜流傳,即使流傳下來,獨特的記譜法又如同“天書”,難以被破譯。近年來,在傳統文化復興的熱潮中,古代音樂的復原也成為焦點,創作者、表演者、甚至來自民間的愛好者都在嘗試。上海音樂學院教授趙維平表示,大量的復原工作熱情有餘,底蘊不足。“樂譜是一切的原點,只有蒐集好散失各地的古譜,進行更好的解題和研究,才能讓古代音樂復原的工作變得更紮實,更經得起推敲。”
10世紀的《博雅笛譜》
上海音樂學院素有古譜研究的傳統,葉棟、陳應時等學者都是該領域的開拓者。如今,趙維平教授領銜的中國與東亞古譜研究中心正在追溯、蒐集、整理流失于海外的中國古代樂譜以及東亞體系的古樂譜,並對古代樂譜進行數字化轉存、數據庫開發收錄,以建立一個開放的中國與東亞古代樂譜研究平臺。目前蒐集並掃描的古譜頁數已超過一萬頁,其中包括京都陽明文庫所藏《五弦譜》、東京國立博物館所藏《碣石調·幽蘭》等珍貴古譜,平臺計劃今年5月上線。
珍貴古譜都從哪來?
趙維平介紹説,中國是古代東亞體系樂譜的發源地,春秋戰國時期出現了鼓譜,六世紀出現了《碣石調·幽蘭》琴譜,此後從唐代開始出現了大量的琵琶譜、箏譜、篳篥譜、橫笛譜、笙譜等,它們是了解中國古代音樂文化的重要途徑,對中國古代音樂史、樂律學及我國古代音樂形態的研究有著極大的學術價值。然而,除明代以來的一些古琴譜,大量珍貴的古代樂譜珍寶流失海外,出現了流傳、使用等方面的斷層,嚴重影響了我國學者的研究品質與水準。
曾在日本留學10年的趙維平,一直非常關注散落在日本的古譜,這些古譜最早是由遣隋使和遣唐使帶去的。《碣石調·幽蘭》是現存最早的古琴譜,由日本京都文光院的一位僧人在整理唐代文獻時發現,目前藏在東京國立博物館,偶爾公開展出。“譜子上完全是文字敘述,左手第幾指在第幾揮上,右手第幾指在第幾弦上,是撥是彈還是撫。實際上就是用文字敘述的方式告訴你這首曲子怎麼彈。”
京都陽明文庫所藏的《五弦譜》,是一本琵琶譜,可以追溯到8世紀。趙維平曾到陽明文庫拜訪了不下5-6次,這是一個私人博物館,不對外公開,每次去都要事先和一位日本學者約好,請對方領著去。“我非常希望促成《五弦譜》在中國的出版,但我們談過許多次都沒有得到許可。陽明文庫還藏著14世紀初的一本笙譜,是非常好的一個孤本。我非常擔心,萬一他們家著火,這麼珍貴的古譜就付之一炬了。”趙維平説。
還有大名鼎鼎的《敦煌琵琶譜》,一般認為抄于西元933年。當年被法國漢學家佩裏奧從敦煌藏經洞裏劫走,藏在法國國家圖書館。如今,《敦煌琵琶譜》已經完成了全部的高清掃描,未來研究者們不用大老遠跑到法國去看了。此外,趙維平團隊蒐集到的還有10世紀的《博雅笛譜》、12世紀末的《仁智要錄》、明清時期的《魏氏樂譜》等數十種古樂譜和樂書,譜種包括古琴譜、琵琶譜、橫笛譜、笙譜、箏譜等,年代跨越上千年。“中國與東亞古譜研究中心”數據庫建成後,將提供古譜閱讀、古譜及曲目檢索等功能。“我們不僅僅提供樂譜,還會梳理好關於樂譜的基本信息,這是什麼年代,誰收藏的,什麼內容,一共有幾曲,這些基本信息都要交代給研究者。”
《敦煌琵琶譜》
12世紀末的《仁智要錄》
古譜研究引發全球關注
古樂譜的流失,造成我國古代樂譜、音樂文化的研究首先在日本、英國展開。1938年,日本學者林謙三翻譯出《敦煌琵琶譜》25首樂曲,在上世紀50年代,他發表的英文論文引起了世界性的轟動。中國學者潘懷素將林謙三的研究成果翻譯成中文,由上海音樂出版社出版。
另外一位繞不開的古譜研究者是英國人勞倫斯·畢鏗。畢鏗曾是一位生物學家,上世紀40年代隨英國議會科學使團來華,為古琴演奏家徐元白的現場表演傾倒。回到英國後,他拋棄了自己原來的專業,轉向中國古代音樂的研究。在劍橋大學,他建立了一個研究小組,定期發表著述,特別是對唐傳日本古譜的研究,形成了七卷本《唐朝傳來的音樂》(Music From Tang Court)。畢鏗團隊的研究讓中國古代音樂引發了世界性的關注。
上個世紀80年代,中國也掀起了古譜研究的高潮。1981年,上海音樂學院的葉棟先生翻譯了《敦煌琵琶譜》。當年日本學者林謙三隻破譯了音高而沒有破譯節奏,葉棟則在前人的基礎上,將《敦煌琵琶譜》譯成了帶有特定節奏韻律的五線譜。他還參考中國民間音樂,使樂曲結構豐富,並用所譯之譜,施以配器,使之成為可以演奏、有一定音樂效果的曲譜。葉棟的譯譜引發了學術界的熱烈討論,何昌林、陳應時等學者也紛紛根據各自的理解譯出曲譜、錄製音像資料。
“中國古代音樂的研究離不開世界各地的學者共同的努力。早期日本學者的中文能力好的不行,研究的細緻程度也難以逾越,現在看他們的文章,真是一種享受。”趙維平説。近年來,上海音樂學院常常召開研討會,邀請來自世界各地的古譜研究者一起交流探討。但當年英國、日本最重要的古譜研究者目前基本都去世或退休了,有些後繼乏人。趙維平希望,能通過數據庫的建立,吸引更多的人一起來繼續對古譜的研究和翻譯。
明清時期的《魏氏樂譜》
讓沉睡的樂音重新復活
在古譜研究和翻譯的基礎上,學界和民間對於古樂器的復原、演奏方式的復原,甚至包括古代服飾的復原、古代舞蹈的復原一直都在進行。但趙維平表示,大部分的復原工作差強人意。他舉例説:“90年代曲阜要搞雅樂,很多日本人很感興趣,專程跑去看,結果發現流於形式,讓人大失所望。”
要復原古樂,就要復原古代樂器。趙維平説,我們現在看到的琵琶等樂器都和從前有了很大的差別。古代樂器的復原,需要根據史料記載和文物進行嚴謹的考證,再找專業的樂器製作者進行定制。比如,日本正倉院藏有18種75件唐代傳入的樂器,可以根據其尺寸和材料的信息進行復原。當然,除了復原古代樂器,還要詳細考證,復原古代的演奏方法,因為許多傳統樂器的演奏技法隨著時代的發展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樂舞方面比較有名的,是北京舞蹈學院有開設的漢唐古典舞表演班。通過研究史籍文獻和文物中的舞蹈形象資料,用上民族學、社會學、宗教學、哲學、禮法、習俗方方面面的工具,破解古典舞的密碼。至於古代服飾,在專業研究者之外,還有一些民間愛好者成就不凡,比如“中國裝束復原小組”。這個民間社團在過去十年的時間裏,依據考古研究復原了從先秦到明清的許多套古代服飾,還出版了《中國粧束》和《漢晉衣裳》等專著。
在方方面面的共同努力下,人們看到從壁畫裏走出來的樂隊,聽見遺失千年的樂音。作曲家葉國輝聚焦于勞倫斯·畢鏗《唐朝傳來的音樂》中收錄的古譜《酒鬍子》,以交響樂隊的方式在世界各地演出,讓唐朝傳來的音樂以新的方式在今天傳承和實踐。作曲家譚盾參考著學者們關於唐代音樂的研究,開始了他的“敦煌遺音”十年計劃。他希望復原12件敦煌壁畫中的樂器,建立一支敦煌樂團,用音樂講述一個被遺忘的中國故事……趙維平説:“蒐集和翻譯古譜的終極目標,當然還是讓中國古代音樂變得可被演奏可被傾聽,真正拿掉‘啞巴音樂史’的帽子。前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