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貢院:中國科舉考試終結地

2017-12-01 15:13:47|來源:河南日報|編輯:萬慶麗

【文旅中原列表】河南貢院:中國科舉考試終結地

1963年修建的河南貢院碑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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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貢院大門(攝于20世紀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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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貢院考棚(攝于198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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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貢院執事樓(攝于198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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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2年“改建河南貢院記”碑拓片(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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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4年“重修河南貢院碑記”碑拓片(局部)

  在河南大學明倫校區中軸線西側,有兩座古樸典雅的四角攢尖頂碑亭,亭中各矗立一通高大厚重的石碑。石碑稍顯斑駁,字跡依然清晰,它們被稱為“貢院碑”。兩座碑亭之所在,是清代河南貢院的舊址。

  貢院是科舉時代士子應試的考場,開科取士的地方。兩通碑曾目睹了中國最後的科舉考試在此進行的盛況。

  歲月更替,已逾百年。一代代師生朝夕于斯,弦誦遊息,教化之澤,深入人心。

  ◎清末最後一場會試

  1900年,八國聯軍侵佔北京,慈禧、光緒逃至西安。第二年,事態平息,回鑾北京時,慈禧一行在開封稍駐。慈禧和光緒兩宮欽定,1902年8月的順天鄉試、河南鄉試合併在河南貢院舉行,1903年2月和1904年3月的全國會試也在河南貢院舉行。

  消息一齣,開封古城頓成焦點。兩省鄉試,赴考的秀才數萬人;兩科會試,全國赴考的舉人數千人,和他們一起來的,有國家負責考務的官員,各路欽差大臣,還有應試者帶來的僕役、夥計,隨之而至的商賈、錢莊、書鋪、優伶、藝妓……

  數萬外鄉人齊聚開封,從考前到考後,停留的時間長達數十日,舟船頻繁,車水馬龍,開封城中,人頭攢動。

  原來的考棚遠遠不夠,光緒皇帝下令,重修河南貢院。一時間,開封大興土木。

  修復後的上萬間考棚,一排排林立,每排二十間,十分壯觀。

  考試分三場進行,每場三天,淩晨即點名。貢院的大門、二門、三門均安排搜檢差役,考生過此關後,始得進入號房,一人一間應試做題。考生從進入號房到第一場結束的三天內,不許外出,形似進入牢獄。第一場考完交卷,考生才能走出號房,猶如放風一般,然後進入第二考場。

  馮友蘭在《三松堂全集》(第一卷)中,記錄了1923年他任中州大學(河南大學前身)哲學教授時,看到的考棚:“號捨得建築是一排一排的像長廊那樣的房子,每一排房子都有一個照著《千字文》‘天地玄黃……’的次序排列的代號,每一排房子都有許多隔斷墻,隔成許多像鴿子籠那樣的格子。在考試的時候,每一個應考的人佔一個格子。這樣的格子,如果在中間挖一個坑,那就是一個天然的廁所……就這樣一個地方,一個應考的人進去,要住兩三天,這是他睡覺的地方,是他做飯吃飯的地方,也是他做文章的地方。這樣折騰兩三天,身體不好的人,或者再有潛伏的疾病,很可能會發作,又得不到適當的治療,可能就會死亡。”

  讀書人對科舉趨之若鶩,矢志不渝,因為“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聞”。他們哪怕是考中仕途最低階層的秀才,也可以光耀門庭,更不用説考中進士後那“一日看盡長安花”的無限風光。

  1904年甲辰會試,考的仍是策論,共取進士273名。《清秘述聞三種》中記錄,這次會試的第一名是譚延闿,會試後的殿試,第一名狀元是劉春霖,第二名榜眼、第三名探花分別是朱汝珍和商衍鎏。

  河南大學校史館館長王學春講述,末代狀元産生的各種傳聞,給這次科考抹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1904年是大旱之年,民眾急盼一場春雨。慈禧在審閱殿試策論時,看到“春霖”二字,頓時想到春風化雨、普降甘霖之意,劉的籍貫為直隸肅寧(今屬河北省),地處京畿,“肅寧”又象徵肅靜安寧的太平景象,這一切,對於烽煙四起、搖搖欲墜的清王朝而言,自然是吉祥之兆。慈禧大筆圈定,欽點劉春霖為狀元。劉春霖以會試第17名的身份狀元及第,名單發佈,轟動朝野。

  ◎河南貢院見證科舉歷史

  唐人李肇在《唐國史補》中説:“開元二十四年(西元736年)……始置貢院。”朝廷在這裡選拔人才,貢獻給皇帝或是國家,因而被稱為貢院。

  宋徽宗時,隸屬於禮部的貢院在開封設立,元世祖至元十六年(西元1279年),改為河南貢院。明末時,河南貢院規模壯觀,崇禎十五年(西元1642年)黃河水入城,開封淪沒,貢院毀於一旦。

  清順治十六年(西元1659年),河南貢院在明代周王府舊址上重建,院內號舍5000多間,用於監控的明遠樓高約四丈,並在後山屏上建文昌閣一座。

  河南大學校園內的碑刻,記載了河南貢院的一段變遷。一通是雍正十年(西元1732年)太子太保兵部尚書總督田文鏡撰文的“改建河南貢院記”碑,另一通是道光二十四年(西元1844年)兵部侍郎鄂順安撰文的“重修河南貢院碑記”碑。兩通碑形制相同,高2.72米,寬1.14米,碑帽前後,刻有騰躍于巨浪之上的雙龍石雕,方形碑座的四個側面,刻有騰龍浮雕,碑文楷書字體,工整秀麗,堪稱書法佳作。

  田文鏡寫道,周王府的舊址地勢低窪,加上許多人屢屢在此挖掘地下的器物,致使貢院東、西、北三面形成水塘(今龍亭湖)。於是他們在省城東北隅上方寺南(今河南大學外語樓一帶),購得197畝地,經上奏應允,修建號舍9000間,規模比以前有所擴大。

  然而,隨著河南應試士子的增加,號舍還是不夠,只能臨時使用蘆葦架設的考棚,這引起很多考生的不滿。

  其實,為適應科舉之需,河南對貢院還是有過重修增制的。河南布政使林則徐于道光十一年(西元1831年)書丹的“重修河南貢院記”碑,曾記載了當時重修貢院的景況:此次重修,歷時23個月,增擴了號捨得寬度和高度,號舍達到11866間,辦公用房99間,開鑿5眼水井,“已建不朽之規”。

  時間到了道光二十一年(西元1841年)夏,黃河在祥符縣(現開封市祥符區)決口。開封城西北是水勢洶湧之地,河南貢院在開封城東北,地勢較高,人們於是拆掉貢院的數百萬磚石,轉運城西,拯救危難。

  水退後,再次興建貢院。1844年的“重修河南貢院碑記”稱,重建後的貢院“鱗次櫛比,萬廈一新”,重建考場1萬多間,鑿井5口,花費白銀11萬兩。修建者感嘆,開封城內尊長愛幼,風俗醇厚,河南不愧是先賢們的桑梓之地,美雅之風代代相傳。

  重修後的河南貢院,與當時北京的順天貢院、南京的江南貢院和廣州的廣東貢院,並稱為中國四大貢院。

  光緒二十七年(西元1901年)7月25日,清政府在北京與英、美、俄、德、日等11國簽訂了喪權辱國的《辛醜條約》。《辛醜條約》的“附件八”明文規定,在被議定為(義和團)滋事的地方,停止文武考試五年,其中以直隸省、山西省及東三省所禁止的府州縣最多,順天貢院也在其列,河南省有南陽府和光州府兩地停考,開封則不受影響。

  清政府採取了折中的方法——借棚調考,即借外地考場來舉行考試,如《清實錄》所言:“其條款所開停考各府州縣,從權借棚調考……”

  學者張曉川在《關於癸、甲二科會試》中提到:各國所議,用停止科舉考試的辦法,懲罰受義和團運動影響而排洋的州縣,説明他們已經感覺到了科舉考試對於中國人的重要意義。而清王朝儘管在軍事、外交上屢屢失利,但在科舉考試的問題上卻毫不含糊:由京入汴,因陋就簡,仍按舊制,導演了暗度陳倉的一齣好戲。

  ◎科舉時代宣告結束

  二十世紀開端那幾年,內憂外患的清政府,感受到巨大的政治危機。朝堂之上,一群頭懸長辮、身著長袍馬褂的有識之士,痛切地找尋中國落後的原因,他們首先看到了人才的缺乏,而缺乏人才的原因,是科舉制度帶來的禍害。

  1903年3月,兩廣總督張之洞等人聯名上奏,奏章中説:“科舉一日不廢,即學校一日不興,將士子永遠無實在之學問,國家永遠無救時之才,中國永遠不能進入富強,即永遠不能爭衡于各國。”

  1905年9月,袁世凱、張之洞等封疆大吏再次上奏,請求速廢科舉。奏章中説,如果立即廢止科舉,興辦學校,培養的人才也得等十幾年以後才出來,如果十年後停止科舉,那麼從新式學校裏培育出人才還得等二十幾年。但是,中國等不了那麼久了——“強鄰環伺,豈能我待”!

  在興學育才、強國禦辱的時代氛圍中,科舉制度被一路追繳,波瀾不驚地走到了終點。1905年,清政府下諭,廢除科舉制。

  開封的河南貢院,也成為這一考試的終結地而被載入史冊。

  科舉制度,在中國整整實行了1300年之久,曾經選拔出十萬以上的進士、百萬以上的舉人,如果他們站在一起,會是黑壓壓的一片,望不到邊際。學者余秋雨在《中國文脈》中點評:“通過文化考試在全國男子中選拔各級管理者,使中華文明越過無數次滅亡的危機而浩蕩延續。正是這種延續,使我們有可能汲取千年前的偉大精神力量,知道什麼是永恒的高貴,什麼是不朽的美典。然而,也是由於它,中華文明一直保持著宏大存在,卻又未能走向強健。”

  美國學者羅茲曼在《中國的現代化》中評論:“科舉制廢止的1905年,是新舊中國的分水嶺,它標誌著一個時代的結束和另一個時代的開始,它是一個比1911年革命(辛亥革命)更為重要的轉捩點……科舉制曾經是聯繫中國傳統的社會動力和政治動力的紐帶,是維繫儒家學説在國家的正統地位的有效手段……考試製度的改革,是中國的一個突變點,在實際意義和轉折標誌上,都大致類同於集中體現了轉變時代開始的俄國1861年廢除農奴制,以及日本1868年明治《復古詔書》頒布後不久的廢藩革新。”他認為:“以儒家經典為依據的科舉制度的被廢除,使得以外來知識解決社會問題的探索重新得到了重視,造成了留學熱潮,對辛亥革命和五四運動,都有重要的促成作用。”

  1912年,以林伯襄先生為代表的一批河南仁人先賢,在清代貢院的舊址上,創辦了河南留學歐美預備學校(河南大學前身),成為當時中國的三大留學培訓基地,與當時的清華學校(清華大學前身)和南洋公學(西安交通大學、上海交通大學前身)呈三足鼎立的局面。

  預備學校開班時,有的學生會跑到貢院的考棚裏學習,考棚的墻壁上仍留有士子們的筆跡:“墻外蟋蟀叫,夾道螢火明”“未登青雲路,先進枉死城”。預校學生在前清的貢院學習“聲光化電”(清末民初時指自歐美傳來的自然科學和技術),朗聲誦讀外語,恰是當年社會新舊雜陳的縮影。

  1904年甲辰會試中的勝出者,在時代的風雲際會中,轉折出各自不同的命運:會元譚延闿,曾任南京國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院長;狀元劉春霖,曾在總統府任秘書,後來賣字為生;榜眼朱汝珍不知所蹤;探花商衍鎏曾任國民政府財政部秘書,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擔任過中國文史研究館副館長。

  有人説,他們“已忘其為故國詞臣”,是清政府科舉取士的失敗,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也是科舉取士的成功。

  一個個鮮活的故事,一個個懷揣夢想的考生。在河南貢院這塊不同尋常的地方,留下了士子們匆忙趕考的腳步,也留下了一個圖強變法的時代足跡。

  繪圖/王偉賓本版照片由河南大學檔案館提供□本報記者趙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