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第一批“越劇本科班”的第一次職場考驗
摺子戲考核中,考生自由選擇拿手的片段表演。本報記者黃啟哲攝
上海入伏,氣溫屢創新高。與天氣一樣火熱的,是上海各家國有文藝院團的排練廳。過去“歇夏”的傳統正逐漸被打破,有的院團借此考核集訓青年人才;有的院團為新戲排演加班加點;而有的院團敞開大門,集結各方力量攜手排練。今天起,本報推出“文藝院團改革創新夏令進行時”欄目,聚焦火熱的排練廳現場。因為上海國有文藝院團“一團一策”改革充分激活院團和演職員活力,依靠人才培養積蓄髮展動力,高密度演出拓展觀眾群,優質作品增強影響力,種種耕耘與努力,都從排練廳開始。
上海出梅後的第一個週末,有這樣18位本科畢業生,來不及享受畢業的輕鬆,在上海越劇院大排練廳,經歷著一場“求職面試”。
這18個最大23歲、最小還不到20歲的年輕人,在這個高溫週末,將迎來自己身份的一次轉變———從越劇百餘年曆史上的第一批本科學生,轉變成為舞臺上的第十代越劇演員。
週六一早的越劇院,一樓大排練廳成了考場,“寶哥哥”“祝英臺”“崔鶯鶯”次第登場,二樓兩個排練廳則為候考區,吊嗓壓腿,好不熱鬧。都説十年磨一劍,六年中專、四年本科學了啥,基本功、唱腔設計、摺子戲表演,入職考核這一遭,全方位考察見分曉。
在比高溫更“煎熬”的考核中找短板
開考前一個小時,顧不上吃飯,下午場的趙心瑜對著手機視頻反復練習,起調沒唱滿一句,就忍不住問起小夥伴:“我的聲音是不是太小了?”她是越劇第十代裏唯一學袁派花旦的,也是班上年紀最小的一個,一想到袁雪芬之於越劇的地位,她便凝起神情,對著鏡子又練習起來。候考區的空調雖開著,姑娘的額頭還是沁出了汗珠。
這壓力不僅來自於傳承的使命,也和考場坐鎮的“面試官”有關:不僅有越劇界的資深前輩、上海京昆諮詢委員會主任馬博敏和上海戲劇學院副院長郭宇,崑曲表演藝術家岳美緹、梁谷音,崑曲作曲家顧兆琳也被請來把關。這些對中生代知名演員點評犀利的前輩,對小字輩打分也毫不手軟,表格上的“優秀”不少,但時有“及格”出現。一個考生剛唱完摺子戲,作為考官的上海越劇院副院長錢惠麗,忍不住上前提醒琴師:“不能像舞臺上那樣順著演員的節奏拉,考場上要按著正確的拍子來,讓孩子意識到自己是錯的,才能去改正。”
如果説自選的摺子戲還可以反復磨煉,那麼前一輪的唱腔考試更讓年輕人大呼“煎熬”。考官給出一段古詩詞或唱詞,要求考生用一刻鐘的時間,根據自己的流派行當,即興譜寫一段唱腔並演唱。
與西洋音樂表演專業的學生相比,樂理知識儲備一直是戲曲演員的“痛點”,囿于缺乏基礎培訓,這對於很多資深演員來説都是難題。演員如果只會模倣前輩的表演唱腔,還遠遠不夠。錢惠麗説:“老一輩演員都為各自流派參與甚至獨立設計了風格各異的唱腔,他們雖然沒有經過樂理培訓,卻在自己的職業生涯,依靠自學掌握簡譜、甚至西洋樂器。”
所以,在這一屆本科生培養上,上海越劇院特別安排了兩位院裏的“老法師”教授學生唱腔樂理。眼下,從驗收結果來看,路漫漫兮。就連被考官評價“比較全面”的徐派小生王婉娜,臨到最後一句的調性,也失誤了:剛一落筆,已察覺出不對,重新改定,可分數已經扣掉了。同學之間也不忘總結反思:“我是唱小生的,寫著寫著,發現自己寫了一個花旦的唱腔。”
如此嚴苛的考核,不是為了將越劇第十代“攔在門外”而是為找準“短板”,在今後的培養中有的放矢。上海越劇院副院長梁宏鈞告訴記者,18位本科生經考核後將悉數進院,越劇院將為他們啟動“五年計劃”,從職業素養、專業技能、舞臺實踐等各個方面來對這一批青年人才進行培養。通過兩天的考核排摸,這個“五年計劃”有了方向:學戲時堪比京昆演員的腰腿基本功,還要夯實;唱腔樂理有了學習基礎,可以發展為特長;經典摺子戲已有掌握,如何雕琢人物內心、完善表演,需要實踐來補足。
先展示後苦練,走好學生到演員的“過渡期”
考場上讓年輕人在高溫天“冷汗直冒”的前輩師長,在臨近畢業前期,不僅為他們量身打造了畢業大戲《十二個人》,借由戲文道出這批戲曲新生代的困惑與堅守,還為他們安排了為期三個月、赴七個城市、多達24場的全國畢業巡迴演出,甚至還組織全國專家為“第十代”培養出謀劃策。要知道,放在過去,就連中生代演員都很難有這樣的機會。《紅樓夢》《梁山伯與祝英臺》《家》《花中君子》四台經典大戲,不僅讓各個流派的年輕人都有機會挑大梁,也讓這批越劇“第十代”和京滬和江浙多地的戲迷提前打了個照面。
梁宏鈞説:“巡演是展示,先讓這批年輕人走到舞台中央,在觀眾的掌聲中獲得從事戲曲藝術的文化自信心;考核則是讓他們能對自身專業水準有正確的認識;而緊接著的夏季集訓,就要以一名專業演員的要求,讓他們收筋骨練本事,快速適應今後的職業生涯。”上海國有文藝院團“一團一策”改革,不僅鼓勵院團按藝術規律和實際情況選擇屬於自己的發展道路,也啟發了院團在人才培養上分批次按代際地制定規劃。
在過去,青年人才培養一直是困擾戲曲界的重要問題:生源少,讓人才隊伍建設出現斷檔;師資緊張,讓各流派傳承出現缺口;實踐機會少,讓進團的青年演員很難得到舞臺的磨練。近期,由中宣部、文化部、教育部、財政部四部委聯合印發的《關於新形勢下加強戲曲教育工作的意見》針對此,特別提出創新戲曲人才培養模式,在“職前教育和職後教育相銜接”“學校教育與戲曲藝術表演團體傳習相結合”等方面進一步加強。在越劇這一屆本科班培養上,實現了“招生與用人一體化”,而在教學和演出中,上海戲劇學院、上海戲曲藝術中心與上海越劇院共同努力,打通了學校與院團的壁壘,幫助戲曲人才走好學生到演員的過渡期。
不過,再完善精細的培養計劃,還離不開演員自身的努力。大幕拉開實力説話,青春活力的外表之下,更要有一顆吃得了苦、耐得住寂寞的傳承堅守之心。畢業論文中的結語,王婉娜寫道:“作為越劇事業最年輕的一代的接班人,我希望能通過自身的努力,更好地傳承、發揚這門藝術,讓更多的人來了解坤生,了解越劇,了解戲曲。”為了畢業大戲《十二個人》,她一咬牙剪了個超短髮,這是她第一次為角色“犧牲”。而在日後的藝術生涯,相信還會有更多更大的挑戰等著她。願她和她的同學,都不會忘記站在藝術原點許下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