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沉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檐語。葉上初陽乾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蘇幕遮》周邦彥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鳳凰臺上憶吹簫》李清照

 

熏香雋永沁人心

青瓷香薰(中國國家博物館提供)

 

在宋代詞人筆下,燃香是生活中的尋常事,香與香爐更是文人家中必備的物件。暑氣難耐時可燃香消暑,臥房之中必有熏香相伴,香氣悠緩地漫布空間,安撫焦躁,沁人心脾。現代都市節奏緊張,也有越來越多的人通過燃香打坐,讓平日高速運轉的大腦得到舒緩和休息。今人在嫋嫋香氣中感受身心的平和與安寧,亦與古人用香之趣相通。

 

早在先秦時期,古人就開始用香了。《禮記》中記載,未成年的男孩們和女孩們在雞初鳴時起床盥洗,在梳好頭髮穿好衣服之後,都要佩戴香囊,這才算把合禮的儀容準備完畢,向人問候便不會失禮。佩戴香囊是禮的要求,以示恭敬。

 

先秦時期雖有用香的文字,然而未見香爐燃香的記載。考古發現有戰國時期的香爐出土,可見先秦雖有香與爐,但是香爐在用香文化中還不佔主要地位。漢代時,隨著熏香在王公貴族中的流行,香與熏爐成為了上層人士生活中的必需品。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之”。上所好之香與追求成仙永生有關。秦皇漢武都是氣魄宏大的帝王,終不甘於肉體凡胎,而執著追求長生不死之藥。始皇蓋世才華足以“振長策以禦宇內”,而因為對永生的執念卻被小小的術士矇騙。漢武問計方士永生之道,遂成戾太子之禍,遭老年喪子之痛。

 

帝王尋仙無佳話,卻留下精美的文物供後人遙想他們的永生夢。漢代熏爐的代表——博山爐,正是反映了君王對永生的追求。漢代的熏爐多以金屬或陶土製成。金屬所制之中又以鎏金博山爐最為炫麗華貴。博山爐的爐蓋雕成海上仙山博山的形象,香爐雖體量不大,卻以飛禽走獸飾之,含有包羅萬象之意,一如漢賦氣勢恢宏。散煙孔則隱藏在山巒起伏之間,當熏香燃起,煙霧嫋嫋就從山中升起,宛如仙境。

 

三國時期,開始有了瓷熏爐出現。瓷熏爐多呈罐形或盆形,器腹部有幾排小圓孔,以便空氣流入和香氣流出,造型上與漢代的陶熏爐一脈相承。以馬王堆漢墓出土的陶制彩繪熏爐為例,陶熏爐由蓋和爐身兩部分組成,蓋上有鳥形鈕和鏤孔。這件西晉的青瓷香熏則在造型上繼承了博山爐近於球狀的爐身和承盤的配設,球形熏籠上也像馬王堆出土的陶熏爐一樣爐身雕鏤三角形孔,籠上也是鳥形鈕。此外在籠下有和承盤下方分別貼塑三隻熊足。香料點燃時,香氣從三角形的鏤孔中徐徐飄出,沁人心脾。

 

這件西晉青瓷香熏出土于江蘇宜興周處墓。它的主人是吳將周魴之子——周處。周處少年時期縱情肆欲,曾與山中白額虎與橋下蛟並稱“三害”。後來他悔過自新,出仕東吳。在東吳被西晉滅亡後,效力於西晉政權,在討氐作戰中戰死沙場。

 

東吳所在的江南地區,與北方相比戰亂較少,社會相對安定,這為東漢晚期出現的制瓷工業的發展創造了良好的環境。這件青瓷香熏就是由當時南方地區的瓷窯燒制的。

 

青瓷製造技術萌芽于商,成熟于東漢,在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進一步發展,瓷器製品大量進入人們的生活之中,逐漸代替了曾經的銅、銀等金屬製品。燃香器具中的金屬香熏也逐漸被瓷質香熏所取代。從東漢到兩晉南北朝,瓷質熏爐實際上已經逐漸取代了其他材質的熏爐,成為人們熏香的主要用具。西晉時期,瓷器的成型方法增加了鏤雕、堆塑等手法,這件青瓷香熏在製作上體現了當時新手法的應用,展現出制瓷業發展的時代特點。

 

香與禮的淵源始於先秦。先秦以佩戴香囊讓香氣繞身,以示恭敬守禮。漢代以後多用熏爐。漢代崇尚熏衣之風,以香爐燒熏,官員熏衣的規定被寫入典章制度。東漢蔡質的《漢官典職儀式選用》中記載漢代官員們進宮值班時,宮中有專門的女侍負責拿著香爐為這些官員們熏香衣服。自漢之後,熏香衣服多用燃香的方式以達到最佳效果。南北朝文獻中一段有關禮敬老師的文字也提到了熏香。學生去拜訪老師,要清潔好手腳,穿好乾淨素雅的衣服,周身熏香,以很好的精神面貌去拜見老師。雖然時代變遷,用香方式和場合不同,但都是為了讓周身馨香,符合禮儀。

 

漢代之後除了繼承禮儀中熏香的傳統,還因熏香在上層中的流行,使得燃香進入到人們的日常起居生活。此前日常生活用香多是為了驅蟲等實用功能的需要,而此時的生活用香更多了一種對生活品質的追求,燃香成為意境營造的方式。漢賦中的“金爐香熏,黼帳周垂”,晉人賦中的“同瓊珮之晨照,共金爐之夕香”,南朝詩文中的“膏爐絕沈燎,綺席生埃” ……通過這些文學作品,我們仿佛看到屢屢幽香從金爐的香孔中嫋嫋上升,與錦文羅帳、瓊佩瑤光等綺麗物件營造出悠緩精緻的生活。這樣對人們生活中燃香的情景常見於漢代之後歷朝文學作品中。值得一提的,雖然文學作品中所寫的往往是“金爐”、“金獸”等金屬香爐,但是實際上,正如之前所言,在人們的生活中瓷制香爐才是廣泛使用的香器。

 

香還可以彰顯情操的高潔。屈原《離騷》中有“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楚國的屈大夫採擷香花香草作為服裝佩飾,以蘭芝香草喻意品質的高潔,香氣不只是形容風貌的修飾,更是個人品德的象徵。太史公有言“其志潔,故其稱物芳。”香不只是禮的需要,也是個人的彰顯。就像《聞香識女人》中,阿爾帕西諾主演的盲眼退役軍官能根據對方的香水味識別形貌,宛如眼明之人。香氣超越了嗅覺的愉悅,而成為人的一種個性表達。

 

香氣既符合禮儀要求,又能表達個性情操,但是凡事總是過猶不及。就像今天,香水雖然可以增加個人的魅力氣質,但是如果過於濃烈,只會讓周圍人退避三舍。在魏晉時期也能找到這樣的例子。

 

魏晉時期,用香盛行。因為魏晉風度的盛行,熏香也與人的風度精神相輔相成。被曹操稱讚為“吾之子房(張良)”的荀槃是當時一位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他對香很有研究也善於用香,成就了一段雅事佳話。“荀令君至人家,坐處三日香”。然而如果熏香不當,非但不雅,反累其禍。魏文帝曹丕就因熏衣之香過於濃烈,讓座駕之馬受不了,而咬傷了他的膝蓋。而生活奢侈的石崇竟然會讓婢女拿著織錦做的精緻香囊站在廁所中,則是濫用汰侈,不覺優雅,反而是焚琴煮鶴般的讓人搖頭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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