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龍美術館推出“抒情異鄉人”展

2018-05-02 08:57:12|來源:解放日報|編輯:彭麗 |責編:劉徵宇

  原標題:在文化鄉愁中,重新發現中國 

  翻開近現代中國美術史,林風眠、吳大羽、吳冠中、朱德群、潘玉良……這些著名的畫家都有異國求學的經歷。他們有著豐厚的中國古典文化底蘊,在遠渡重洋後醉心於西方多元的藝術思潮,卻須臾不敢忘記文化救國的使命。對祖國的深情回望,成為縈繞在這些“異鄉人”心間相同的惆悵。

  日前,上海龍美術館推出館藏作品展“抒情異鄉人”,以這批畫家的藝術經歷,展示出一個世紀前的那場中西方文化碰撞,以及他們從傳統中走向現代,繼而又回歸傳統的藝術路徑。

  陸續奔向西方

  清晨,暮春的陽光穿過天頂播撒下來。上海龍美術館浦東館的一樓大廳,一場名為“抒情異鄉人”的畫展正在此靜靜地等候著前來觀瞻的人們。

  步入其中,靜靜欣賞,一種特別而又難以描摹的感覺在心裏慢慢升騰:清秀臉龐、纖長細手、垂垂薄紗,分明畫的是中國古典女子,卻又兼具西洋畫的光影和透視,這是林風眠最著名的仕女圖;樹林、融雪、倒影,寥寥幾筆,既有中國畫的虛虛實實、意蘊悠長,又有西方的色彩鋪展、新奇想像,這是吳冠中晚年所作的《北京雪》;色彩強烈、線條剛硬,讓人能立刻感受到馬蒂斯野獸派和德國表現主義風格,卻偏又透著中國畫的朦朧與意境之美,如音樂家樂譜裏的音符自由流淌,這是吳大羽的《京韻》……

  一個世紀以前開始的那場中西方繪畫的激烈碰撞,與之後更為深刻綿長的匯合交融,在這個展廳裏愈加清晰。

  20世紀上半葉的歐洲藝術如此美妙、令人著迷,既散發著藝術與文化最為蓬勃繁盛的美好年代的余韻,也有在戰爭灰燼中誕生的新世界。藝術家們不斷創造著新的藝術語言,現代藝術思潮噴薄而出,種種前衛藝術層出不窮,令各國藝術家心馳神往。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遙遠的東方——自19世紀中葉以來的中國,經歷了一連串激烈的動蕩與變化,面對國家的積貧積弱,有識之士們憂心忡忡。辛亥革命以後,在“文化救國”思潮的影響下,中國藝術家們陸續奔向西方,中西文化交織最為緊密的時期就此開啟。

  “他們身上有著豐厚的中國古典文化底蘊,在遠渡重洋後,又醉心於西方古典主義、印象派和野獸派等藝術思潮,在師夷長技的過程中關照、沉澱,這些‘異鄉人’變不可見為可見,豁然開啟一方新天地。”策展人徐子涵的介紹,勾勒出了這批開一代繪畫風氣之先的畫家們的藝術軌跡。

  共同的文化鄉愁

  最早出國深造的這批中國畫家,雖然藝術風格迥異,個人際遇也不相同,卻有一個明顯的共性——對自身文化身份的強烈認同。

  這一時期遠赴歐洲的大藝術家們,以倡導形式主義與表現性繪畫的林風眠、吳大羽為開端,絡續出現了將西方抽象藝術與中國古典精神完美結合的“留法三劍客”(吳冠中、趙無極、朱德群),還有以詩意的方式實現自己獨特美學的潘玉良、常玉,以及追求“意貴乎遠,不靜不遠也;境貴乎深,不曲不深也”的顏文樑、蘇天賜。

  他們身在異國他鄉,在多元的西方繪畫流派中潛心學習,卻須臾不敢忘記“救國”己任;雖然追求學以經世,卻始終有著在藝術中回歸本源的情節,對中國文化身份的認同就是他們共同的“鄉愁”;縱然作品形式西化,其底色和凝聚在尺幅之間的憂鬱,是不必憑藉傳統題詩就能撲面感受到的東方詩情畫意,這是他們對仍然處於苦難中的故鄉的深情回望。

  潘玉良的《青瓶紅菊》,瓶中的朵朵紅菊明媚柔麗、飽滿生動、自然抒情,佇立畫前,仿佛看到了凡·高畫作的影子。然而,畫中的青瓶,傲霜而開的菊花,不正是典型的中國元素嗎?這位命途多舛的女畫家,用她的筆觸畫出了中國文人的詩情畫意和向死而生的灼灼風骨。

上海龍美術館推出“抒情異鄉人”展

潘玉良《青瓶紅菊》 圖片由龍美術館提供

  還有那幅水墨畫作《側臥的女人體》。幾筆中國畫的線描神韻,勾勒出了人物的姿態和動作,豐滿自然、溫婉舒展、氣韻生動。雖然寫實描繪裸體女性這一以西方繪畫為基礎的體裁,在當時的中國被人視為“冒天下之大不韙”,招致諸多非議和詬病,但她作品間充盈著的對中國女性的深深情感,卻歷經時間滄桑保留下來,持久動人。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如何保持傳統,又讓中西文化融會貫通,這是20世紀中國畫家面對的重大課題。在徐子涵看來,吳冠中的繪畫充滿了最能反映20世紀中國藝術面貌的各種特點,即東西方藝術的匯合與雜交。

  吳冠中早年受教于繪畫大師林風眠、潘天壽,其文化修養與藝術訓練都是純粹中國的。後來,吳冠中赴巴黎留學,進入了一個全然陌生的西方美學境地。對中國美學的深刻認識和對西方現實技法的熟練掌握,成為了他日後耕耘畫壇的基礎。

  欣賞吳冠中的畫作,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用筆和“潑墨”,這些均來源於中國的水墨傳統,卻又達到了類似西方抽象表現主義的效果。有人説,成功地運用了一些看似在油畫中不可能的技法,概括而不抽象,在油畫與水墨間自由流動,這大概是吳冠中最能引以為傲的地方了。

  正如西方中國繪畫史研究的權威高居翰所言:“吳冠中在這兩種線條中找到出路。他自如地運用了這兩種傳統……他手握飽蘸墨汁的毛筆揮灑,這是中國式的,但不論是否有意,或説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毛筆在紙上的運動卻為現代西方藝術觀念引導。這裡,我們再次看到吳氏在兩種相反文化之中求協調的苦心經營。”

  除了吳冠中的作品,在“留法三劍客”中的另一位——朱德群的畫作中,也能夠明顯地感受到這種尋求中西協調的良苦用心。

  1955年,朱德群赴法國深造,鑽研繪畫近半個世紀。他深受西方抽象風格影響,同時又從中國水墨、書法的豐富內涵中汲取養分,創造出一個詩意的自然空間——這就是為西方繪畫注入新生命的“抽象風景”。展廳中,一幅名為《穩重》的朱德群畫作總會吸引觀眾的駐足。這幅肆意揮毫、水墨暈染的畫作,好似一幅風景,又像是一種氣氛,飄灑、飛揚、沉澱……

上海龍美術館推出“抒情異鄉人”展

朱德群《穩重》

  “那時中國畫家來到西方,衝擊、碰撞和掙扎,是他們當時藝術觀的真實寫照。後來,中國畫家逐步融入其中,又反過來參與了西方美術的發展,影響了這些流派的形成。”徐子涵説。現代中西方繪畫藝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已説不清是西方影響了東方,還是東方影響了西方。

  “重新發現中國”

  去年,《中國美術報》刊載了浙江大學黃河清教授的一篇文章《中國“當代藝術”沒有中國性》,引起了藝術界的廣泛爭鳴。

  誠如黃教授所言,從“85美術新潮”開始,在所謂反傳統和“倣西”思潮的影響下,中國當代藝術一度脫離了自己的土壤,割斷了自己的文脈。然而,一個不爭的事實卻是,中國當代藝術要想擁有自己鮮明的文化個性,就必須有一條明晰的文脈,這條文脈應該來自於傳統中國。正如朱德群所言:“一個藝術家的精神來自你的文化、修養和對自然的認識,以及把這些全部混為一體之後對藝術的一種見解。”

  縱觀中國近現代美術史,幾乎早期所有曾經醉心於西方藝術的中國畫家,最終都會有一種情感與藝術上的回歸,即用傳統的中國形式來再現他一生凝結的內心思想。

  對此體會頗深的趙無極曾經發出這樣的感慨:“隨著我思想的深入,我逐漸重新發現中國。”

  與今天諸多崛起于21世紀的新生代藝術家們一樣,青年時期的趙無極對中國傳統的繪畫藝術是鄙夷的、排斥的。1935年,考入杭州藝專的趙無極不願接受傳統國畫的觀念,並且認為中國繪畫從16世紀起就已經失去了創造力。

  當他移居法國時,正值歐洲抽象繪畫和美國抽象表現主義群雄並起之際。趙無極順應了這個藝術趨勢,自1954年起,他的繪畫轉入抽象。而正是旅居巴黎的這段時間裏,他重新審視自己的祖國和中國的傳統文化,找尋藝術的本源。

  開始時,他將甲骨文或鐘鼎文一樣的抽象符號浮動於虛無的空間和變幻的色彩之中,畫面充滿著東方神秘的象徵意味。後來,他作品中的那些符號逐漸解散、消失,畫面為自由的筆觸和大片韻律十足的色彩所替代,愈加直率和無拘無束,獨創了“抒情抽象”的繪畫風格。直到20世紀八十年代,他對中國畫又有了新的認識。用了人生中大部分時間去領悟塞尚和馬蒂斯的趙無極,回到了中國傳統中他認為最美的唐宋繪畫。

  和此次展覽中的幾幅作品一樣,為了給人充分的想像空間,趙無極的許多作品並沒有題目,僅以創作日期命名。它們和展廳中其他畫作一道,見證著藝術家們從傳統中走向現代,繼而又回歸傳統的藝術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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