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龔琳娜唱紅《潮水娘娘》,年輕人由此知道了崇明山歌的存在 江南民歌靠改編能重新流行嗎
用家裏的老舊鋼琴彈起《山塘水》,87歲的上海音樂學院江南民歌演唱與研究者鞠秀芳身體隨著旋律起伏。這首民歌是她有感而發創作的,“唱起這首歌,我就想起在蘇州的老家,房子後是山和水。”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鞠秀芳收集和整理江南民歌,讓它們流傳開來。但讓她擔憂的是,如今江南民歌難尋。很多民歌入選本地非遺項目,被留存和保護。通過推廣和包裝讓民歌重新流行,在網絡平臺上被年輕人點播點唱可行嗎?
民歌有含蓄美
市群藝館音樂指導宋頻平是鞠秀芳的學生。日前,她邀請楊浦區的“專業唱號子四人組”到專業錄音棚裏錄下歌聲。在前不久的上海市民文化節江南民歌大賽頒獎展演上,他們以一首《碼頭工人來四方》獲得第一名。這群平均年齡76歲的退休工人、工程師一開口,就把大家“震”住了。
“上海港碼頭號子”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名錄”。來自“專業唱號子四人組”的王福林表示,他們並不是碼頭工人,此前只是有美聲基礎。2009年,楊浦區文化館把他們聚集起來,跟上海港碼頭號子國家級傳承人賈志虎學唱碼頭號子。令他擔憂的是,要在年輕人中傳承這種聲音很難。“很多聲樂係的學生美聲唱得很好,但一唱原生態,發音位置就不對了。”
朱家角的青浦田山歌是上海市級非遺項目。青浦田山歌傳承人徐銀珠介紹,傳統田山歌演唱沒有固定歌詞,負責發“頭歌”的人,往往想到一件新鮮事要唱給大家聽,就即興編成歌詞唱出來,再由後面的人“賣歌”“嘹歌”,因此記錄了大量當地的歷史文化、民情風俗等。如今作為非遺傳唱的山歌都是固定詞曲,不太可能在田間繼續生長。
隨著城市化的加快,碼頭、農田消失,民歌的生態環境沒有了,還能繼續唱下去嗎?“民歌中有著中國傳統的傳情達意方式,富有含蓄之美。相信隨著大眾文學藝術需求的提升,民歌會有越來越多的受眾群體。”宋頻平舉例,有首男女對唱的江南民歌裏,女人勸戀人不要在下雨天出來,因為留下腳印,被人知道了,會讓她不好意思。男人則説,下雨我也要來,買一雙布鞋反過來穿,人們只看見我往回走,沒看見我來。“歌詞裏沒有一個‘情’字,但讓人浮想聯翩。年輕人也許習慣了流行歌曲的直抒胸臆,但聽多了總會審美疲勞,不妨也聽一些娓娓道來的民歌。”
近年來,民歌有回暖的趨勢。宋頻平認為,民歌可以作為一種群眾文藝形式在各區推廣,大眾唱民歌無須拘泥于方法,很多天然韻味是含在本土語言裏的。“方言對民歌很重要,方言準了,調準了,注入真情實感,民歌就唱好了。”
讓年輕人重新喜歡聽民歌
將碼頭號子、青浦田山歌錄製下來,除了留存聲音檔案外,還有另外一重目的。在去年的上海夏季音樂節上,歌手龔琳娜演唱了改編自崇明山歌的《潮水娘娘》,有觀眾稱“止不住流淚”。隨著這首歌逐漸走紅網絡,許多年輕人也由此知道了崇明山歌的存在。
其實,《潮水娘娘》並不是這首歌的真正名字,它的原名是《五更雞鳴鵓鴣啼》。“看到《五更雞鳴鵓鴣啼》這個名字,你會不會想要去聽它?”為《潮水娘娘》重新“描眉畫眼”的是音樂人彭程。2015年,他受上海天地世界音樂節的邀請,挖掘、改編上海的本土民歌,一次偶然機會發現了這首崇明山歌。在聽的時候,彭程腦中冒出“潮水娘娘”這個形象,於是揮筆寫下這個名字。當時,彭程邀請崇明山歌非遺傳承人張順法、張小末兄妹來錄音棚錄下原生態民歌,再對聲音重新剪輯、編曲,打造成帶有民歌元素的流行音樂作品。宋頻平正是受到《潮水娘娘》的啟發,邀請彭程也把青浦田山歌、碼頭號子做成這樣的作品,再上傳至音樂平臺,以擴大傳播力。
彭程發現,民歌口口相傳,很多連譜子都沒有,只有大致的節奏和音調,這不符合當下的音樂欣賞習慣。“我需要先把它們歸納成相對固定的旋律,再進行編曲、配器,希望能變成好聽的音樂。改編的目的是好聽,吸引大家聽下去。”
“我們對民歌的研究和認識還遠遠不夠。”華東師範大學文藝民俗學博士生導師陳勤建舉例,現在流行的唱跳、RAP等音樂形式在民歌中早已有之。比如浙江的畬族群眾就是拿牛角一面跳舞,一面演唱傳統歌謠,這種形式可以追溯到幾千年前。“現在的民歌保護工作還存在問題。民歌的音樂、文學、舞蹈是融為一體的,但是在研究分類中,歌詞被歸為民間文學,曲調被歸為民間音樂,在學科上沒有打通。未來需要加強跨學科研究和整體性保護,注意民歌本身的原生態形式。”
“民歌在當下也要發展。時代到了一定的階段,人的聽覺會不滿足,這個時候就需要改變和推進,這是音樂發展的必然規律。”彭程曾將崑曲和流行音樂融合,為崑曲名家張軍打造過《水磨新調》,很多不聽戲曲的年輕人也喜歡這張專輯。他認為,對非遺音樂的改編需要謹慎,帶著敬畏之心,也必須敢於嘗試。讓年輕人接觸和感受到民歌的美,需要新的包裝方式。“就像一些飲料裏會加入茶的味道,不愛喝茶的年輕人也許喝著喝著會突然想要嘗一嘗傳統的茶。大眾審美興趣需要引導,讓瀕臨消失的非遺民歌通過改編的方式重新流傳,吸引大家去關注、保護和珍惜,這也是我們音樂工作者的責任。”
將民歌重新改編、包裝後進入音樂平臺,可以被年輕人點播、點唱,這能否看作是一種“活態傳承”?陳勤建認為,改編民歌可以看作是一種民歌的“文創”衍生品,它能對非遺起到推廣普及作用,但在傳播時需要標明是改編作品,不能讓大眾對兩者産生混淆。“對於原生態民歌,需要注意建檔保存,同時也要保護民歌的生存環境。我們需要先把民歌研究透徹,看能保存下來多少,在此基礎上再看有多少能進行改編創作,這需要多方共同努力。”(解放日報 記者 鐘菡)